自救之道
在那部根據墨西哥女畫傢弗裡達的生平拍攝的電影《弗裡達》裡,我忽略瞭作為影片主幹的那些情事,卻緊緊盯著她作畫的那些場面,手指都快要摳進椅子的扶手裡去。
她18歲那年遭遇瞭一場車禍,使她的脊柱、鎖骨、肋骨斷裂,骨盆破碎,右腿11處骨折,病痛從此就成為高懸在她頭上的利劍,時不時召她回去接收警訊。她一生中大約經歷瞭30次手術,到1954年離世,始終被疼痛困擾,她就帶著疼痛作畫,躺著畫、半側著畫、趴著畫,把畫框懸掛在頭頂上畫,以各種能夠使疼痛減輕一點的姿勢畫。
不畫可以嗎?不,不畫,她就活不下去。生命如此短促,生活如此凡庸,終於找到突圍之路,就要緊緊抓住。疾病已經不可能逆轉,生命的終點遙遙在望,誰人的苦痛都不能分身為億,讓全世界都同感同受。躺在床上,卻有時間流走的聲音如此驚心。畫畫,是唯一的。甚至那些近乎癲狂的性事也是。
那是唯一的自救之道。就好像凡·高一定要畫,臨死前的一年,一天一張作品;就好像肺結核肆虐時期的音樂傢一定要寫,越是死亡逼近越要加速燃燒,三五年的作品總量超過後世音樂傢半生所為;就好像,伊迪斯·皮亞芙一定要唱,她說“不唱,我就活不下去瞭”,還一定要在知道自己的身體出瞭問題後,抓緊時間開始巡回演唱;就好像,路遙一定要吐著黑血寫作,不寫,他就更加活不下去瞭;就好像,我的表叔,一定要在癌癥的終末期,掙紮著站上講臺講課——他有個曾經震動華夏的名字,他叫蔣焦影。若非身臨其境,你一定當那是種不可理喻的刻苦姿態。但隻有身在其中才知道,讓剩下的時間盡量豐盛起來,讓生命的密度盡量瓷實一些,是唯一的自救之道,是對抗人生終極問題“人生的意義”的唯一方法,是抵消茫茫宇宙自身如此渺小感覺的唯一路徑。